风华引 金龟（一）

岳寅宇不由义愤填膺。从这冰山一角，已可推知程贮时入翰林院这三年来，所作所为，触目惊心。

他即刻呈于御前圣览。

宣铎本急性子的人，为程妃有孕而做的容忍之举，在这一笔笔白纸黑字的触发下，登时倾塌。他当下命中书省、门下省并大理寺共同介入此事，由御史中丞岳寅宇主判，开始彻查。一切快到岳寅宇有些懵。

皇帝见他惊愕，笑问道：“当初朕硬是不准，如今又这般，卿可是在想，这昏君为何突然醒了？”

岳寅宇低头作揖，“臣不敢。”

宣铎料到了这回答，见怪不怪。他没忘三年前与子辰一起夜访程府，启用程贮时的初衷。其人有才，可惜无德。从那时起就看到了这一天，这一天到了，他仍是难免觉得唏嘘。

帝王一对黑瞳对住了岳寅宇。“可知，若非程贮时，你如今还是盛京城中一个小小书生，无门得入庙堂。”

科举之制天下皆赞，到了今日，却没几个人记得，最初本是由程贮时提出的。

“其人腐化，并非陛下之过。”岳寅宇道。

宣铎摇头，“才人之堕落，必是国家之过。”根基不除，社稷难以清明。想起今日早朝杨相仗了太后之势对他的种种阻挠，攥紧了拳头。

路征见他这样，劝道：“从程贮时开始，一步步向前走便是。”他转头对住那账簿，问，“这账簿就这么从天而降，落在进士公舍门前？”

岳寅宇忙答：“臣也觉蹊跷，此事完结后，必将查问。”

路征兀自沉思。方才宣铎已着人验了这账簿上程贮时刻章的真伪，旨在排除编造的可能。证据是真的，毫无疑惑。

这真真的证据从天而降，本已蹊跷，更蹊跷的却是，这账簿仅是当中的半年，前后各自一年有余的账簿并未一同送至。

送账簿的人既拿得到一本，也一定拿得到其余数本。若此人不齿程贮时作为，欲支持御史中丞的弹劾，又为何只送一本，不送其余数本？

如此看来，此人的确想要程贮时死，却也不想省了朝廷的工夫，更想引朝廷亲自去查。

岳寅宇退了殿，路征才将心中疑惑对宣铎一吐而清。

“臣只怕，陛下虽着岳寅宇去搜验程府，那剩余的账簿，却不一定搜得到。”

搜验程府印证了路征之判断，账簿中所录收受的金银财宝，有一半不见踪影；其余两年半的账簿，亦无影无踪。大理寺已将程贮时收监，却因账簿与实物不能完全对缝，暂不能宣判。

岳寅宇本是志在必得，却不想横生这等枝节，苦闷不已。

此案乃朝廷重案，不得对外透露。他是守法明纪之人，到了娇梨院中仍端的滴水不漏。

但毕竟年青气盛，即便嘴封的紧，脸上眼里，还是藏不得情感的。

因此她知他不快，也就知，她已成功。

从此，是他们跟着她的提线走。

黄花碎石绊脚，北风卷地，白草枯折。秋夜寒，红灯暖，不远处她的曳烟阁香气缭绕，暖意盎然。她十几年人生住过许多不同府邸，到头来，最让她安心的，竟是这烟花之地。

散步开去，无意听到隔壁姑娘之间的窃窃私语。

“你说那瑶姬，盛京城中多少达官贵人求着见她，她不见，只与那穷酸书生一处厮混。可谁知，人家书生如今中了什么……科举，竟成了大官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