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引 重逢（四）

眼见素宣在火舌中成了灰烬，心下愈凉。“且不说，做皇帝的，理应最看重人的心意，而非表面功伎；就说那功伎，你说不好，也该说怎么个不好法子，不然人怎么改呢？你这皇帝，做的真是一塌糊涂。”

“哦？”宣铎似笑非笑，也不理她那套关于做皇帝的说辞，“你的心意是什么？说来听听。”

飔然语塞，睁眸睇他。淡淡抿唇，欲言又止。旁的话说了许多，这最重要的话，偏又不说了。说了怎样？先生那里已经被攻陷了，再搭个她，可真平白便宜他。

此时日上三竿，天已大亮。

宣铎道：“这就该回去赶早朝了。”他一只脚已跨出房门，又转头看她，“你好好地画，若是画的好了，朕赏你个官做。”

飔然停在原地，看他转身而去，一身黑衣在日光底下竟如此高大挺拔。她嘀咕着，什么官不官，她才不稀罕。

可她呆在那里，愣是步移不动，话说不出。这一晚，如梦般虚幻不实。

他已走了吗？

飔然一整天都郁郁寡欢。她将那铜炉中的画烬盛出，在后院中埋了。近旁有先生所种几株秋菊，着实是个好伴儿。她持一把小铲，静静的刨开干枯灰土。送走那君臣二人，先生坐于门前，抚膝瞧着。

不多时，他出言问道，“然儿，你也早知我是何人，对么？”

飔然一下下刮着那土皮，“倒想不知呢！可既然知了那厮是皇帝，先生每每提他又慈爱，那必是亲近之人。”她回头，一双黑珍珠似的眸子滴溜溜转，“总不见得是内监。”

司马先生吃了这一枪，又气又笑，只吹胡子瞪眼，“你这丫头，好好的这样说话起来！方才可是让你得罪了一圈，如今竟连着我不落了。”

飔然吐吐舌头。

“先生主律法之道，与太后相悖。太后当权，自然容不得政见相左之人居幼帝身边，教授些个‘邪魔歪道’。于是削了先生的顶戴，昔日天子之师，成了今朝凡尘隐士。不是我聪明，只是那些史书，都这样儿写的。权柄争夺，千百年也不出个稀奇，总难变化。”

她将画烬整个倒进挖好的洞中，埋葬妥帖。她站起身，抱着空空如也的铜炉，若有所思。“照我说，先生如今这般却只有更好。那皇宫，并不适合先生。”

那日午后，司马先生交予她一把琴，令她开始学习抚琴。

“琴棋书画，如今你只余一样了。”

飔然接下了琴，嘴上不驳什么，心下也知道先生的意思是要她静心。抚琴乃地清境绝之事，要么是独坐幽篁里，深林人不知；要么是月出鸟栖尽，寂然坐空林，是要摒弃杂念，一心向远的。又闻那古人言，音至于远，境入希夷。越是清淡成无形，越是高华到天边。

和雅宁静，与世无争。

就如他一样。

可他自己也说了，她生有叛逆反骨，又哪里能成为和雅宁静的女子？

先生布置的功课，叫她熟悉长清、离骚与普庵咒，可她调琴两三日，便觉百无聊赖。当她心神不静，那音律也不成音律，不过虚浮辞藻，俗丽音调，登不得大雅之堂。翻着琴谱，她为那曲凤求凰而心动不已，偏生过目不忘，略微扫一眼便熟记于心。她虽不喜琴，琴却容她，随意撩拨几阙，叮咚成曲，如着天籁。

那日她偷偷弹奏此曲，先生听到后悔莫及，叫她站起来，伸出双手。他用竹板子结结实实的打了十二下，从此不许她再碰琴。

她眼睁睁看自己的双手布满一条条的红痕，硬是一滴眼泪都没掉。

先生见她不知悔改，急的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