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引 相煎（一）

既然决定回来找司马先生，便什么也准备好，央告也罢，哀求也罢，只要能赢这人回来，她都愿意的。怀揣千百种说辞推开飞霜堂大门，却见司马先生正轻扫堂前碎菊，见她来了，只喜不自胜，赔礼哄劝。他总能以善意对人，这才是极高深的学问，她最想学会。

自然她不讲这个。

她讲读了什么书，哪些觉得很好，哪些便读不懂。读不懂的地方，经他一讲，便茅塞顿开。

这一回，她在飞霜堂留了不少时日。

日里读书，也曾随司马先生游历市肆，抚慰孤儿寡老，扶助饿殍饥薄。她并不爱做这些事，暗地里为那些感激的伸过来的肮脏的手而全身寒战。然她没有白读书，书里写这是善举，是积德之事。

司马先生之才不逊于程贮时，德更高出千山，不得不令她衷心敬佩。

自玉藻造访程家后无多日，便传来讯息，当今圣上设翰林院，设琴棋书画四博士，司传书、授业之职。程贮时即晋博士之一，封为棋博士，以示学问贯于天下，尊于朝野。程府由是成了贵地，广收门客，一时竟门庭若市。程贮时又不吝啬，每每御赐了东西，低调是不能的，一概炫耀人前，招摇过市，唯恐谁不知他如今受惠。

若长此下去，想他是要横着走路了。

而司马先生才高八斗、世间所稀，却越发贫寒，捉襟见肘起来。卖字钱财来之不易，他又诸多施舍，自己便存不下余钱，日日的只以白粥填腹。飔然不免义愤填膺，于是也渐渐的不再假扮绮韵去与程贮时做学问。

再叫她瞧见那张小人得志的脸，只怕会呕吐在他面前。

好在如今程府门客众多，程绮韵也连带着偷了闲，程贮时并不很叫她去念书。绮韵道，父亲一日餐间说过她是“已学成了”“足够了”之类的话。飔然窃不以为然——倒是学成什么，又足够什么了？

没的就又想起玉藻，他叫她黄毛丫头，也不认可她聪明。可见姐妹俩“学成”的那些个，对他来说，还远远不足够呢。

对比程贮时的发达与自己的落魄，司马先生却淡然，只道，“读书明理，辅国治民，这便是好了。是谁，又有什么要紧。当今圣上惜才，肯扶持有才之人，足见世道好转。”

他赞当今圣上时，眼里融了浓浓的笑意，倒像瞧见了心爱的孩子。

飔然有些妒忌，虽不知打哪来的，但心底反酸，接着还绞疼不已。她不由得想，司马先生潜于世是件好事，若他也平步青云，有了高雅之士们攀交，只怕也不理她这黄毛丫头了。如今多好，他只关心她一个，做什么，也只带她一个。

想到这一折，她绽放了美丽的微笑，欣欣然，感激上苍的不公平。

她帮着先生救济贫民，毫无怨言，尽管那些人并不都值得救。她亦肯帮先生勉励辛苦治学的书生，尽管那些关于世间光明的说辞，在她看来，大抵是胡扯。只有一桩她是打死不做的——收养孤儿。

孤儿可分为两类：读书的与不读书的。读书的，少不得奸猾，更坏的，便成了她这模样，尖酸刻薄，自私自利；不读书的，则蠢笨如朽木，且无教养，不尊重。照她说，后者更差，活着倒不如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