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引 第167章 女儿（一）

程飔然在飞霜堂为司马先生守了三个月的孝。先生于八十高龄寿终正寝，升向极乐境地。他死于辉煌，以太傅礼葬，身后有无数弟子追思怀念，其中有天朝第一名官列四品的女学丞，更不用提当朝皇帝。

仙班有贤者，四海佑平安。

三个月后，飔然走出般若居，路征等在门外。

这些日子，他居住在近旁的光明轩，隔着约十尺的距离，温柔陪伴。

如今他并无官做，因此可以专心陪她，修补他们之间的感情。飔然遥想起曾经害他由第一权相坠落成平凡庶人，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我若想为官，再读书，再勤勤恳恳的去赶考便是。”路征道，“日后真入了飞霜堂，还求夫人多加照拂。”

飔然心里暗呸。她可不要他再去入仕，她操持飞霜堂、拿俸禄，他在家里照看女儿便好。

她并没预料到余生很短，但她的的确确的想着，余生要安安稳稳的过。

再无争吵，再无崩裂。

路府。

飔然踏进相府，绕过一名抱孩子的婆姨，三两丫鬟抱了新洗的衣裳，小厮脚夫声如洪钟，门客络绎不绝。她看见那青黑天空，深碧屋檐，一情一景犹如往日，只似乎换了一块新的牌匾。她没有留心。她兀自向养心斋走，身后有人不快的加紧脚步，伸手扳住她双肩。

“那个脏兮兮的小东西呢？”飔然这样称呼大约一年前出生的女儿，“你摆在了哪里？我想瞧瞧她。”

路征轻柔的抚她肩胛，“方才在门口迎你，你却视而不见。”

奶娘这时亦走来，正是刚才那婆姨，怀抱着一个小人儿。飔然伸脖看了，指着发笑，“你们不要与我混说。横竖从我身子里拽出去的，我记得什么样子。打谁家偷来个干净标致的白娃娃，也拿来蒙我？路子辰我看错了你，女儿再丑也是你亲骨肉，你竟嫌弃她，换了一个……”

路征哭笑不得，正要解释，身后有人咦了一声。飔然循着声音看去，面色顷刻垮塌。鹅黄衣衫的沈凡如彩蝶般飘来，脸若粉桃可人，一双墨瞳明澈透亮，垂珠睫眉更添几分俏丽，若枝头鹂莺，跃动而明朗。

“飔然姐姐，好久不见。”

飔然本只是生气，这时急怒攻心，颤抖起来。

路征攥了她双手，“冷了吗？快进屋里去……”

飔然重重甩开，娥眉倒立，气的语无伦次，“你果然……你和别人又生了一个女儿……你、你把我们的女儿丢到哪里去了！”

沈凡一张俏脸甚是尴尬，一时阴，一时又晴。她将奶娘怀里的玉娃娃接过，动作熟稔有加，递到飔然面前。

“姐姐好生瞧瞧，这鼻子嘴巴，正与姐姐是一个模子刻出的呀。”

飔然仍气鼓鼓的看着路征，后者已经开始取笑她。她这才仔细的去打量那安安静静、也在打量母亲的宝宝。

她从未见过这般粉嫩莹润的肌肤，如初雪洁净，如云朵柔和。她小脸儿泛着香色微光，生机勃勃。她有母亲的纤细长鼻、樱桃丹唇、容颜轮廓，有父亲的深邃双眼、悲悯眼神。她握着两只小小的拳头，又张开，弯曲手指像白玉兰的花瓣。

路征笑道，“这是我们的云儿。人说母女连心，不过几个月不见，你已不认得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