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绾瑾心 第二百一十八章 前尘旧事（四）

子菱抬眸看着苏景迁，眉眼间情绪复杂难掩，既有心疼与悲悯，又有愧疚与追悔，亦有敬重与臣服。

“主子所做的每一件事、作出的每一个抉择，都无愧于天下，无愧于臣民，更无愧于林小姐，却唯独负了您自己。”

苏景迁端坐于书案前，晖光铺洒在他肩头，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沧桑与萧索之感。

良久，他唇边才撩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回道：“权利和责任是对等的，我既是东宸的王，便有责任守护膝下的万千子民，保山河无恙。”

“是啊，这一路走来，是主子一直替我们负重前行，庇护着我们，终究是阿影和子菱愧对于主子和林小姐。”

子菱望着苏景迁微扬的唇角，心中愈发堵塞，仿佛有千愁万绪溢满胸腔，难以纾解。在主子这抹笑意下，究竟掩藏着多少沧桑和苦涩，她不得而知。她只知道，自主子选择将那株荧惑草喂给林小姐的那一刻起，命运之轮便已开始旋转，注定他们这一生终将纠缠在一起，抵死不休。

“子菱……”

苏景迁颦眉低唤一声，声音中已然多了几分冷意，似在提醒，又像是在阻止子菱继续追忆下去，可在瞥见子菱满眼郁结与悲怆后，又将后面的话止于了唇齿。

子菱抿了抿唇，将那个即将呼之欲出的真相重新埋藏进内心深处，往事再次从她口中铺陈开来。

“当阿影再次出现在雪山上并救下子菱后，子菱便已意识到主子恐怕不会就此置身事外，于是子菱便将自己所知的一切，以及这些年所搜集到的关于巫师一族和西域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主子。主子深知此事关乎整个中原的安定，遂向北落师门沈城主修书一封，将雪山上所发生之事以及巫师一族的阴谋与其炼制毒人的目的向沈城主阐明，并拜托他将此事和您受伤之事对林小姐隐瞒，切莫让林小姐对雪山之事起疑，否则以她的心性，定会对雪山之事追查到底，将她自己置于险境。沈城主自是明白其中利害，便以林小姐险些丧命为由，将她禁足于北落师门，且对您只字不提，也因此让林小姐深信了怀王之言，以为您真的在雪山上抛弃了她。而在修书不久后，沈城主便暗中召集了多名武林高手一齐用内力对那座雪山造成了雪崩之势，彻底掩埋掉了山中的痕迹，这才没引起巫师一族的怀疑，给了主子足够的时间布局。”

子菱尽量保持着平缓的语气，一字一句叙述着，但字里行间却隐隐透着一股沉闷之感，犹如风雨前夕压抑而燥闷的空气。

“主子自知身中七煞一事无法瞒过先皇，但若让先皇得知您受伤、中毒的原委以及荧惑草一事，即便林小姐身后有北落师门这个后盾，恐怕先皇也会对林小姐不利。故而主子本欲待做好万全之策后再返回东宸，可那时主子因与雪狼肉搏本就伤得极重，早已是强弩之末，再加之体内的七煞开始扩散、发作，没撑多久便昏厥了过去，一度于鬼门关外徘徊。阿影见情势危急，迫不得已将您送回了东宸皇宫，在所有御医日以继夜的抢治下，才总算将您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她还记得阿影将昏迷不醒的主子送回宫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主子活不成了，可主子竟凭借自己强大的意志力，生生挺了过来。御医们皆感慨奇迹，可她知道，主子之所以能从鬼门关前跨过，是因为他还没有替林小姐铺完后路，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林小姐。

子菱微微垂下眼帘，眸中光影已被阴霾所笼罩，“可纵有国内的医师圣手，亦对您体内的七煞之毒束手无策，只能靠着珍稀的药材将此毒压下，暂缓其蔓延。此法虽能为主子延长十几年的寿命，可终究治标不治本，待主子体内的毒性蔓延至五脏六腑时，即便寻到解药，也是回天乏术。先皇在得知您身中剧毒、且还无药可医的消息后，顿时怒急攻心，本就精衰力竭的身子也自此一蹶不振。”

而那时的她也并不知道，命运之轮在主子回宫的那一刻起，便已朝着它既定的轨迹碾压而来。

“先皇膝下仅余下您一位皇子，您亦是东宸的储君，为了不引起国本动荡，先皇立即命暗阁封锁了此消息，并将所有知晓此秘密的御医、宫人乃至打听到风声的嫔妃尽数处死，只留下小衡的师傅也就是当时太医院的院首替主子压制七煞。而主子尚还挣扎在生死一线时，先皇便已将阿影扣押起来，进行了审问，他向阿影问起主子中毒的原委以及七煞是否有药可解，阿影深知林小姐于您的重要性，只将雪山毒人之事告知了先皇，未敢透露出荧惑草一事。”

说到此处，子菱缓缓攥紧了手指，似乎是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然而眼角却还是沁出了一抹湿润。

“可阿影自幼随父伴于先皇身侧，先皇太过了解阿影，当即便看出他有所隐瞒，再加之主子在北落师门四年，阿影曾受命于先皇，每月都会事无巨细地向先皇汇报主子的动向，先皇自然也从中看出了主子对林小姐的情意。何况，先皇何等精明，他深知以主子和阿影的武功，即便是毒人和雪狼，也绝不会令主子伤成这样。能使主子重伤，又让阿影不敢道出的真相，再与林小姐受伤回北落师门的消息一联系，先皇便已猜到主子八成是为救林小姐而负伤。先皇为了挖掘出更多真相，并未再逼问阿影，而是让阿影的父亲——暗阁的统领暗冥对他进行诱导。”

子菱微微眯起眸子，双眸裹挟着一丝霜色，浮动着一层难以掩饰的悲哀和恨意。

“暗冥不但以子菱的性命作要挟，还哄骗一回宫便被关押起来的阿影，说主子命悬一线，若寻不到解药，主子恐怕撑不过一月，一旦主子身故，那么东宸则会因后继无人而陷入大乱，届时阿影便是弑主灭国的罪魁祸首。可若阿影肯交代出全部真相，集举国之力，相信很快便能寻找到根治主子体内煞毒的解药。当时，阿影即便对暗冥之言心存疑虑，但对寻找解药一事也心存动摇，更何况，阿影心知若暗冥要杀子菱，确实易如反掌。阿影担心子菱一死，若寻不到解药，恐无人能研制出七煞的破解之法来救主子，在被逼无奈之下，只得将一切道出。”